是石壁上的每一条裂缝,她比任何人都更一清二楚。
她也早知玉像下藏了什么,是谁藏的。
她在沉思之时,段誉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呆话。
“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那里果真是神仙姊姊才能有的居所……”
李青萝听他口中念念有辞,越觉得他呆气十足,听他这般倾倒备至、失魂落魄的称赞自己美貌也无动于衷,甚至冷漠地打断了他,
“那的确是我家,那玉像却不是我。”
段誉神情一怔,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突然想到什么很有些犹疑地提起他在秘籍上见到的留言:
“秘籍上说让我学会逍遥派武功后杀尽逍遥派门人。”
李青萝神情没有丝毫异色,显然并不意外,她看似平静实则近乎漠然地道,“那玉像是我妈妈,秘籍也是她留下的。”
她言下之意是,他若愿听这驱策去行事便自去就是。
不必问她,也不要问她。
*
段誉却没听意会到,他只是想起在琅嬛福地的一间石洞里见到的一架摇篮,恍然大悟,原来那玉像竟是神仙姊姊的妈妈,难怪如此相像。
想来神仙姊姊便是在那里出生长大,数十年前在谷底舞剑的那两位男女高人多半就是她的父母了,一家三口长居幽谷密洞,的的确确是人间至乐。
其实岂仅是人间至乐而已,天上又焉有此乐?
后来定是出了什么极大的变故,才让出尘绝俗的神仙姊姊不得不离开清雅幽静的隐居之地,踏足这浊浊凡世。
他眼神却不禁流露出关切之情,“想来她逍遥派的师兄弟、师姊妹们对她一点也不好,害苦了她,是她的仇人,因此她要报仇。”
段誉爱屋及乌,也恨屋及乌,道,“这些人既害得神仙姊姊的妈妈这般伤心,自是大大的坏人恶人,尽数杀了也是该的。”
大理段氏信奉佛教,段誉自小受了佛戒,认可慈悲为怀的道理,正是因为不愿打打杀杀所以才不肯练武。
他爹爹也说,遇上坏人恶人,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倘若不会武功,惟有任其宰割,这话其实也是不错的。
但他爹爹逼他练武之时,他搬出大批儒家、佛家的大道理来,坚称不可学武,他父亲于书本子上的学问颇不如他,难以辩驳。
段誉此刻为神仙姊姊着迷,便觉他爹爹之言有理了。
他甚至想,假如此刻神仙姊姊开口吩咐他要杀谁,他竟也是无有不从的。为她便是下十八层地狱,那也是九死无悔的乐事。
但段誉这样说,并未让神仙姊姊显露丝毫喜色。
“她的师兄,正是我爹爹。”
这一句话她说的冷冷淡淡,但声音又是那样轻若无物,似要飘散风中。
落在旁人耳里却是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止段誉震惊,在旁听了许多他们云里雾里的对话但不敢插嘴的阿朱阿碧也是瞪大了眼眸。
三人都不愚钝,很快就明白过来这话里代表的涵义。
父母相杀,血亲相残。
段誉自来对情绪敏感地很,此刻一瞬不移地凝望着那张冰雪颜色,美撼凡尘的面庞。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在那看似无情无欲的冷漠表象下像是看到了压抑地极深地痛苦和悲惘,以及几分迷茫。
她怎么会不痛苦,不悲惘,不迷茫呢?
段誉反应过来只觉自己真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回想他方才竟问了神仙姊姊怎样的蠢问题,他竟问她要不要帮她的妈妈去杀她的爹爹?!
段誉猛然再次跪倒在地,“啪啪啪”清脆地扇在了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