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尸首回到老宅,家里却完全变了。兄长与姒妇突然病故,只留下忧虑病重的母亲,周身污秽,躺在病榻上说不清话,挣扎地悬起一边手,迎着小儿子归来。
沈丽予找来时,柴英由上至下全是包着伤口的白色麻布,透出一阵阵血腥与浓重的药味。他不敢让女孩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于是躲在门内,只能听着她在外面哭,始终不敢见一面。
他的伤口被重新切开再愈合,再切开再愈合,好不容易养好伤,还是戴上了面具,把依然能看出痕迹的伤疤遮住。为了一点点地靠近女孩,柴英换了姓,换了名。如果……如果沈丽予已经不爱他了,那他就带着这个姓名与面具,默默守在远处,活一天,算一天。
柴英鼻尖红红的,眼泪滑过右脸上的伤疤,浸湿了沈丽予的左肩,声音颤抖,道“我不是故意不见你的,丽予,我不想拖累你,我——”
沈丽予抱着他,道:“我懂的,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八年荏苒,创伤与孤独在身上积沉的苦痛不会消失,只会让这两个受尽折磨的灵魂紧紧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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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亭午,在清风堂账房内,严清绕着柴英踱步,细细端详着这个男子,对怀瑾问道:“这就是沈丽予的那个柴英?”
怀瑾笑了笑。
柴英一本正经地应答,道:“我就是丽予的柴英。”
严清道:“那你为何改什么刍荛的名字?”
柴英道:“你难道猜不出来刍荛是什么意思么?”
严清道:“什么意思?”
沈丽予看过罗布的伤势,回到账房,替柴英答道:“打柴之人,谓之刍荛。”
严清道:“难怪你支给这人这么多的钱?”
沈丽予摇首,俏皮道:“那时我还不确定这人的身份。那刍荛要是别人,就当做行善积德。”说完,她翘起下巴,挑眉看向柴英。
柴英笑着看她。她亦如此。
沈丽予笑得如此轻快、真切,没有心存戒备。严清从未见过她如此,松了口气。
沈丽予入宫后,被关进去几日,她就担心了几日,身心俱疲。现在她终于有时间算她的账簿,做回自己最爱的事情了,于是坐回自己的位置,对账房内站着的人下了逐客令。
怀瑾把账房的门合上,转身对柴英与沈丽予道:“你们和好了,真是令人高兴!看见你从战场上回来了,我是真的高兴!”
柴英牵着沈丽予的手,道:“怀瑾,我早已不是将军的身份了。你比我们年长,还是直接叫我柴英吧。”
沈丽予左看右看,发觉少了一个人,问道:“握瑜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怀瑾道:“哦,印坊要入纸。我让他回楮敦去忙了。”
“他的伤好了吗?没好的话,还是不要让他做太多的事,好好休息为好。”沈丽予担心地问。
怀瑾道:“我们习武之人,受伤不算什么。很快能好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可能不对,慌忙解释道:“哦,也不是,也有很难好的伤,需要休息更长的时间。”可这样一说,又好像把自家弟弟的情况说重了,再道:“但握瑜还是可以去的,三娘子不用担心。我们——”
沈丽予握紧柴英的手,道:“你莫慌,我知道。怀瑾你不用解释这些的。八年来,如果没有你们守着母亲和我们,我们不会活着走到今日。大义如此,我绝不会忘!”
“言重了,三娘子。”怀瑾道:“你们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沈丽予与柴英对视一眼,道:“我们还未想过。”其实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愿想,沈丽予也分不清。
怀瑾道:“乐坊这几日来的人,都在讨论赵衷入狱之事。想必很快就会出榜昭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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