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刚出门,就听到了街上有人说,一早上,有两个人从音乐学院最高的苏幕遮想起了老人昨日盛装弹奏的《梁祝》,心里骤然一紧。她匆忙地跑到那儿,只下了一滩血迹。清洁工正在机械地拿水冲刷地面,没有丝毫表情。"这儿的人呢?"苏幕遮出口的声音都颤抖了。
“被拉到火葬场了啊。”
苏幕遮又匆忙往火葬场赶去。在那儿,她也没有见到那老夫妇。工作人员将他们已经火化了,和其他的"□□"骨灰烧在一起。
苏幕遮捧回了一点骨灰,装在小罐子里,埋在院子里的那颗夹竹桃下。世道乱了。她想。
批斗会又开了几回,打也挨了几顿,苏幕遮麻木了,无数个白天和黑夜,她总是能想起那天听到的钢琴声,那是通向自由和解脱的绝美之音。再也熬不住的时候,她换上了好看的衣服,卷了发,穿上了高跟鞋,光鲜亮丽的走在大街上。那个时候,没有人敢穿的好看了。
路过福州路的时候,她看到了曾经的小照相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她和沈犹怜一起来这里拍照,年轻的摄影师说,可以给我们橱窗也放一张吗?再回想恍如隔世,如同过去了一个世纪。
橱窗里的照片还在,两个人笑靥如花。另外一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字又极富讽刺意味。
街上有火光,苏幕遮被人拦下来了。她先是被粗鲁地拉过去剪了发,又被命令脱了外套和高跟鞋,然后几人将那些东西扔进了火堆,劈里啪啦地爆裂出一阵声音。两只裤脚管也被人剪开。
苏幕遮就那样麻木地、没有任何表情地离开了。
往前面走,她走到了人海中。一排排的车辆排列整齐,那些年轻的学生,有几个挥舞着大旗,其余人挥舞着手中的小册子和小旗子,车里的人探出脑袋,也将旗帜挥舞出车外来车厢被染红了,街道被染红了。
“到北京去!到天安门去!"人群涌动着无限热情,喊声震天动地。苏幕遮没入了汹涌的人群,感受着红旗漫卷西风的狂热,也感受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凉。
傍晚时分,树上婆娑的绿叶遮住了月亮的光,街上一片冷清。苏幕遮站在国贸最高的顶楼,向下看去,城市一片凄凉与寂寥。
赤脚走了几步,地面透凉极了,半只脚已经跨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整洁的地面。像是自由的召唤,也像是目的地一般,她很想很想跨出最后一步,去拥抱它。可下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沈犹怜的那句话,“......珍重。"她在信里说,"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
还有期盼,还有念想......便不能如此。
脚步收了回来,她退后几步跌倒在地上,趴在冰凉的地面,释放着痛苦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