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观念思想就是有不同的。
况且孔子行事喜欢循循善诱,因势利导,很有先贤圣人之风;而孟圣却是直言诫告,专治各种不服。
本朝文人要么师孔,要么师孟,数年来互比高低、暗暗较劲。
顾沉晏心里晓得,师兄王豫之说出这番话,显然并非真心认为孔孟乃为一脉,不过是为他解围罢了。
毕竟孔孟之争难分高低,但进士与明经的地位一目了然。
他曾读九经一科,虽现改学进士文章,但总归是不愿人过于贬低经学。
作为师兄弟,王豫之跟林恒怎能不懂他的心思,明白顾沉晏才新入学不好多言,这才出来帮着打圆场。
“所谓举物欲徐而有序,嚼物欲宽而有容[注],师兄如此食相,何以论君子?”林恒也出来岔开话题,对王豫之说道。
王豫之确实吃相有些不雅。
只是被林恒这么一说,却也不恼,眼珠一转就反笑道:“《礼记》有云‘凡进食之礼,左肴右被,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师弟最尊礼仪,今日怎地忘了?”
林恒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面前的餐盒汤碗,确实没有摆放整齐,不由一笑,诚声说道:“原是我行事失了礼数,多谢师兄提醒。”
言罢又整理好自己的饭羹位置,才拿起筷子继续进食。
……
顾沉晏看着这一幕,是由心的服了。
相处这么些时日,却不知道林恒是个这般较真的人,而且即便林恒如此较真,还是能被王豫之一言制服。
这两位师兄都不是等闲之人啊。
顾沉晏心里感叹一句,又从书箱里拿出一个点心匣子,笑着对众人说:“这里面有我母亲做的玫瑰酥饼,师兄们尝尝。”
“既是伯母的手艺,那必然是好的,我得来一块。”王豫之笑着取了一块。
见林恒也吃罢了饭食,顾沉晏递了过去:“三师兄可也尝一块?”
林恒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师弟,只是等下还要去写佣书的书稿,食多了倒怕午间犯困。”
庄学究每天中午给了一个时辰的午憩时间,原意是让众人可以休息一会。
但林恒家贫,每天吃过午饭后,便会趁着午休到学厅上佣书。
所谓佣书,就是替人抄书。
虽然是为了赚些银钱,但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少先贤名臣发迹前都佣书过,三国时的阚泽、西汉的桓荣都曾佣书为生,更有南朝的王僧孺佣书以养母。
到了本朝,文脉传承之下,底层读书人佣书已然是极为普遍的事情。
“难不成师兄过年也在佣书?”顾沉晏问道。
虽然晓得林恒一向勤勉认真,但也没想到他正月间都在替人佣书。
林恒点点头:“馆主说岁末年头找人佣书不易,一页纸提到了七文钱,我在过年在家也是闲着,就接了书肆佣书的活计,不仅可以练字,还可以得些银钱帮补家用。”
“师兄勤勉坚韧,我不如也。”顾沉晏由心地叹服道。
这位三师兄虽是天资过人,还极为谦虚刻苦,不仅读书悟性高,在书法上也很有天份。
他与顾沉晏都学的钟繇楷字,顾沉晏练了大半年都没甚神韵,而林恒下笔已经初见魏晋古雅之意。
难怪寻常读书人佣书都是三文钱一页纸,而三师兄的字能达到七文一页。
心下敬佩,见林恒欲走,顾沉晏便把自己手里的汤婆子塞给他,说道:“这会学厅里没了火盆,抱着这个汤婆子暖和些,手冻僵了可是没法好好写字。”
他深知这位三师兄品性端方,虽出身寒门,却是个真正的君子。
“多谢师弟。”林恒并未客气,含笑道谢。